在我的家里保留着一张小饭桌,现在作为一件唯一的祖传古董仍放在老宅中。
小饭桌桌面是用两块松木板拼成,呈长方形状,长约70厘米,宽约50厘米,4条简易木柱支撑着桌面,柱与柱之间四条方木构成底架,看似很简单,但是看上去却很有年代感。
小饭桌从没有油漆过,每次见到它,似乎总是闻到一股淡淡的松香味。黑黑的桌面、桌腿上仿佛涂上一层黑色包浆,亮亮的,看上去有点脏。
这张小饭桌曾陪伴我走过童年、青年。而今,虽说不再和它在一起,保存在了老屋,但是,对它印记非常深刻,留下了很多难以忘怀的往事,甚至影响了我的一生。
按照爷爷生前说,这张小饭桌是当年爷爷和奶奶结婚时,一位远方的木匠亲戚亲自做成作为贺礼赠送的,时间大约是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距今一百多年了。
一百多年中,我和它相逢六十余年,看到这张小饭桌,远去的历史、淡淡的人生,久远的场景,眼前的现实,总是历历在目,激荡心怀。
现在,小饭桌的平面上仍有很多清晰而且凌乱的刀痕,这些刀痕爷爷生前很多次和我们讲起它的来历。
1943年抗日烽火燃遍家乡,铁蹄之下,民不聊生。那年寒冬的一天,爷爷正在院子里收拾牛棚,突然,村外响起枪声,爷爷立马便知,一定又是日本鬼子来“清乡”了。爷爷迅速放下铁锹,赶紧向村东望去,顺风听着村东的声响。果不其然,人声鼎沸,鸡鸣犬吠,不时还爆出枪响声。
随即,爷爷招呼起奶奶,背起年幼的姑姑和我的父亲,拉起家牛,一路向西跑去。
家乡冬季的原野空旷辽远,遮挡稀少,除了低矮的土丘,就是壕沟作为隐藏。爷爷奶奶他们跑到一条经常躲避鬼子的壕沟里,胆战心惊地躲藏起来。
寒冷、枪声、心悸折磨着爷爷和奶奶,姑姑和幼小的父亲更是嚎啕不止,在壕沟里,一家人又经受着一场生死煎熬。爷爷不时地悄悄抬起头望一望远处的村庄,挪过一会,虽然听不到任何声响,但腾起的滚滚浓烟笼罩在村庄上空。
唉,又是一场浩劫啊!爷爷匍匐在沟沿前,双手摁着冻僵的泥土颤抖着,眉头紧皱。
太阳西下,传来消息,说是鬼子都走了,爷爷不敢相信,又亲自到村旁一家打听了一下,才知鬼子真的走了,随即招呼奶奶,抱起我姑姑和我父亲,牵着家牛才敢向家里走去。
刚进家门,爷爷惊呆了!满院一片狼藉,地上血迹斑斑,草木灰遍地,被烧毁的牛棚坍塌着,还冒着缕缕青烟,院子里的家具一扫而光,奶奶看到此景不顾两个孩子的饥寒嚎叫也哭泣起来。
爷爷看到唯一剩下的小饭桌四腿朝上被鬼子们扔在东墙一侧,顺手赶紧拎起来一看,只见桌面上布满血污,刀伤累累,一片惨状。爷爷见状,怒火满腔,又看到心爱的饭桌,爱恨交加,悲愤难鸣,只是舀水冲洗桌面,昔日爱惜的小饭桌露出凌乱而又难以抹去的刀痕。
后来才知道,日本鬼子进村后,他们除了抢夺百姓的粮食、财物、牲畜外,还搜抢来鸡鸭杀掉煮熟饱餐,小饭桌上的刀痕就是他们宰杀鸡鸭时刀砍斧劈留下的。
多年后,村里有木匠看到桌面的刀痕,和爷爷说桌面可以刨成光面,那样会好看些,但爷爷始终不让。饭桌一直使用多年,刀痕也保留到如今。
我们长大后,一日三餐全家人始终没有离开过这张小饭桌,直到爷爷去世后,父亲和母亲才把它珍藏起来。
记得哥哥大约十来岁的时候,有一天,爷爷、母亲我们围坐在饭桌前端碗准备吃早饭,突然,哥哥仰起头闭着眼说:“假如我捡到一百块钱,我是多么高兴啊!”顺手又用筷子敲响饭碗,咯咯地笑起来。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百元钱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啊!
坐在炕里面的爷爷正端着饭碗吃饭,听到哥哥的话语,突然,重重地放下饭碗,平日里和我们总是和蔼可亲的面容立马变得严厉起来,望着哥哥说道:“你捡到钱高兴了,那丢钱的人呢!”爷爷手握竹筷,重重地又戳着桌面的刀痕。当时,我年幼,只见哥哥低下头不再说话。
“啥事多想想他人的感受!”爷爷继续大声说道。哥哥作为长孙,爷爷可是最宠爱的。
我眼怔怔地望着爷爷、母亲和哥哥,仿佛爷爷的话在我的耳畔轰轰作响,在我的脑海中掀起阵阵波澜,成为我到如今不能忘怀的一件事。
爷爷一生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识,也不会讲大道理。爷爷过世后,总是听村里人说,爷爷一生秉性耿直,心怀热忱,实实在在,虽然没文化,但是,是一个有“思想”的正直人!
百年已过,小饭桌依旧在,爷爷早已不在,哥哥也已永别小饭桌。我时常睹物思人,忆及往事,是家传的这件普通小饭桌,让我懂得今天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令人珍惜,也是小饭桌前爷爷的短短两句话教诲我一生,慢慢悟透,心底常怀无私,受益终生。
百年小饭桌,它不仅见证着历史,它更砥砺教育了我们!
作者简介:
解解,河北唐山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
河北省人大文化交流会会员。主要以报告文学、散文、通讯创作为主。与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春雷完成长篇纪实报告文学《生死岛》一书创作。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
作者: 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