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拒了上一世心爱之那道,风中,白日里热文小说完整版全集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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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我苦等萧烬五十年,最后等来他携妻带子荣归故里。

他一句“不知你还未嫁”让我当场气绝身亡。重生回到他提亲那日,

少年将军还是意气风发:“待我得胜归来,必八抬大轿迎你进门。”前世我含泪应下,

耗尽一生照顾他爹娘至死。这次我直接掀了定亲茶:“萧将军,我这辈子不嫁当兵的。

”转头接下病弱书生递来的名帖,他温柔一笑:“姑娘,在下裴知砚。

”后来裴知砚高中状元,御前献策解了江南水患。

萧烬却经不起打击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死亡是沉重的。

那是一种无边无际的、粘稠窒息的黑暗,像冰冷的生漆,一层层涂抹上来,

严丝合缝地封住口鼻,堵住耳朵,最后连魂魄都被死死糊住,动弹不得。意识在泥泞里挣扎,

徒劳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只有虚无滑过指尖。那件浆洗得过分硬挺的寿衣领口,

粗糙的棉线边缘死死勒进脖颈松弛的皮肤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把她最后一丝气息也彻底掐断。沈青梧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红,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底。

不是死亡尽头那种令人绝望的、淤血似的暗红,而是跳动的、炽热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红。

是两根小儿臂粗的龙凤呈祥红烛,在她眼前噼啪爆着烛花,火光灼灼,映得满室生辉。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香烛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新焙茶叶的清香。她僵硬地转动脖颈,

目光扫过眼前的一切。紫檀木的圆桌,铺着崭新的石榴百子图桌围。桌面上,

一只青花缠枝莲盖碗茶杯静静搁着,杯盖掀起一角,袅袅热气带着茶香升腾。再往前,

是一双骨节分明、因常年握兵器而带着薄茧的手,稳稳地扶在膝上,玄色织金箭袖下,

是年轻而充满力量的线条。视线艰难地上移。玄甲银鳞,

肩吞兽首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一张年轻飞扬、意气风发的脸,剑眉斜飞入鬓,

星眸璀璨如寒夜星辰,正***志在必得的笑意,专注地凝视着她。他的嘴唇开合着,

清朗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一字一句,

清晰地敲打在她骤然紧缩的心脏上:“……青梧,等我此番荡平北狄,得胜凯旋之日,

必以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接你进我萧家大门!”“我萧烬在此立誓,此生定不负你!

”轰隆——沈青梧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得她魂飞魄散,浑身血液瞬间倒流,

又在下一个心跳里疯狂地冲撞回四肢百骸。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

狠狠扎进她记忆最深处那片早已腐烂的伤口里。一模一样!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

甚至连他此刻眼中那份笃定又带着几分少年狷狂的光芒,

都和她前世那个浸透了血泪、最终化为灰烬的起点,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

五十年的漫长孤寂,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寒冬。她守着这个虚无缥缈的誓言,

如同守着寒夜里唯一的一粒火种。她用尽一生的气力去捂暖它,熬干了心血,熬白了头发,

熬弯了脊梁。她侍奉他缠绵病榻的父母,晨昏定省,端汤奉药,直至亲手为他们合上棺盖,

送他们入土为安。她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固执地守在那座空旷冷清的宅院里,

守着那点微弱的、几乎被风吹灭的念想。青丝熬成雪,红颜等作枯骨。终于等来了他。

那个曾经鲜衣怒马、誓言铮铮的少年将军,鬓边也已染了霜华。他回来了,带着煊赫的军功,

带着浩荡的仪仗,带着……他娇美的妻子,和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

他站在那熟悉又陌生的门庭前,看着形容枯槁、白发萧疏的她,眼神里有震惊,有陌生,

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迟疑地开口,声音被岁月的风沙磨砺得粗粝:“青梧?

你……你竟还守着?我以为……你早已嫁人了。”“不知你还未嫁……”那轻飘飘的五个字,

像五把烧红的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搅动。五十年望穿秋水的煎熬,

五十年耗尽生命的守候,最终只换来一句轻描淡写的“不知”!

一口滚烫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头,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眼前骤然被一片无边无际的猩红淹没。那件硬挺的寿衣领口,

粗糙的边缘仿佛再次死死勒住了她的脖子,比前世更紧,更窒息!她下意识地伸手,

狠狠抓向自己的脖颈,指尖触到的,是温热、年轻、光滑细腻的皮肤,没有勒痕,没有枯槁。

可那被生生扼断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背叛感,却如此真实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比前世临死那一刻更为清晰、更为痛彻心扉!“青梧?你怎么了?

”萧烬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身银亮的甲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关切地看向她,“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可是……欢喜得紧了?”他嘴角的笑意更深,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近乎天真的自信。欢喜?沈青梧猛地抬起头,

看向眼前这张曾让她魂牵梦萦、最终却将她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脸。那明亮的星眸,

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璀璨星辰,而是深不见底、随时会将人吞噬的寒潭。那温柔的关切,

不过是虚伪的假面,掩盖着日后致命的薄情。一股汹涌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恨意,

混合着前世积压了五十年的悲苦、绝望和自嘲,如同决堤的洪流,

瞬间冲垮了所有残余的软弱和迟疑。那杯被掀翻的定亲茶!温热的茶水泼溅出来,

几滴滚烫的水珠溅在萧烬玄色的箭袖上,迅速洇开几点深色的印记。

精致的青花盖碗在紫檀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打着旋儿滚落,“啪嚓”一声脆响,

碎裂在地,茶叶和水渍狼狈地溅开一片。满室死寂。红烛还在噼啪燃烧,

跳跃的火光映照在萧烬骤然凝固的俊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笑意僵在嘴角,

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他瞳孔微缩,直直地瞪着沈青梧,

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刚刚及笄不久的少女。“萧将军,”沈青梧的声音响起,

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浸透了冰凌,每一个字都冷硬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也砸在萧烬骤然沉下的心上,“您的好意,青梧心领了。”她缓缓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半跪在***上的萧烬。少女纤细的身形在摇曳的烛光里,

竟透出一种磐石般的决绝。“只是,”她微微停顿,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话,字字如刀,

“青梧此生,绝不嫁当兵的。”“哗——”短暂的死寂之后,

是压抑不住的、潮水般的低语和抽气声。堂内所有人的目光,从震惊的沈家父母,

到愕然的萧府管家和随从,再到角落里那些屏息凝神的下人,全都聚焦在沈青梧身上,

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探究。萧烬的脸色,在烛光下一点点变得铁青。

那是一种被当众狠狠羞辱、从云端猝然跌落的愠怒。他猛地站起身,

玄甲鳞片因这突然的动作发出一阵冷硬的摩擦声响,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将沈青梧笼罩其中。“沈青梧!”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被冒犯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锐利眼眸,此刻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死死锁住她,“收回你的话!

”沈青梧毫无惧色地迎上他迫人的视线,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

前世五十年的风霜和死亡的重压,早已将恐惧碾碎。她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惊怒,

只觉得无比讽刺。这怒火,比起她前世被生生扼断的绝望,又算得了什么?“将军耳聪目明,

想必听得清楚。”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青梧心意已决,

无需收回。”“你!”萧烬的手猛地攥紧,骨节发出咯咯轻响,手背上青筋毕露,

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那股属于沙场悍将的凛冽气势瞬间弥漫开来,

压得整个厅堂的气氛都凝滞了几分。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急促却依旧保持着礼数的声音,

小心翼翼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凝固。“沈老爷,沈夫人,

小生……小生来得唐突,还望恕罪。”声音来自厅堂侧门的方向,

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润口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那沉重的氛围。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身着半旧月白长衫的年轻书生站在那里。

他身形颀长,却略显单薄,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近乎透明的白皙,眉眼清隽,

如同水墨画晕染而成,透着一股书卷气。此刻,他微微躬身,姿态谦和,

手中正恭敬地捧着一份洒金红底的帖子。正是方才在花厅外,

被萧府管家厉声斥退、差点被推搡倒地的那个书生。他似乎没料到厅内是这般情形,

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飞快地垂下眼睫,掩去那抹异色。他稳住身形,

对着沈家二老再次深施一礼,目光并未在僵持的萧烬和沈青梧身上过多停留,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拒婚从未发生。“小生裴知砚,冒昧登门,”他的声音清朗温润,

如同溪流滑过卵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驱散了方才的戾气,“奉家慈之命,

特来……递上名帖。”他微微一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道,“仰慕府上清正门风,

更听闻……听闻沈家**温婉贤淑,特此……毛遂自荐。”他的话语坦荡又含蓄,

没有丝毫阿谀奉承,只有真诚的敬意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

他双手将那洒金红帖捧得更高了些。厅堂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与刚才萧烬带来的那种刀锋般的压抑截然不同。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位突然闯入的落魄书生和刚刚掀了将军定亲茶的沈家**之间来回逡巡。

萧烬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简直黑沉如锅底。

他死死盯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一身寒酸的书生,眼神锐利如刀,

仿佛要将对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割裂。一个被自己拒绝的女人,

一个刚被他斥退的穷酸书生……这简直是对他萧烬最大的侮辱!沈青梧的目光,

却越过萧烬那如山般压迫的阴影,落在那张洒金红帖上。帖子边缘有些微磨损,

显然被主人小心保存着。她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裴知砚的脸上。

那是一张过分年轻也过分苍白的脸,带着久病的脆弱感,可那双眼睛……清澈,温润,

却又像两泓深潭,沉静得仿佛能包容一切惊涛骇浪。没有萧烬那种灼人的侵略性,

也没有被斥退后的怨愤,只有一种近乎澄澈的平和,以及此刻递出名帖时,

那份坦然的自尊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闪过脑海——似乎在她暮年困守沈宅、孤苦无依时,

隐约听街坊提过一嘴,当年那个递不上名帖的病弱书生,后来……好像也中过举?

只是再往后,便彻底没了声息,大约是熬不过那身病骨,早早便埋骨他乡了吧?

一个同样被命运薄待的可怜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混合着对萧烬刻骨的厌憎,

以及对这既定命运轨迹的强烈反叛欲,骤然攫住了沈青梧的心。她需要一个出口,

一个斩断前世孽债、彻底与萧烬划清界限的决绝姿态!眼前这个书生,

这个被萧烬视为蝼蚁的存在,竟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投向深渊的回响石。

就在萧烬额角青筋暴跳,几乎要压抑不住怒火厉声呵斥时,沈青梧动了。她抬起手,

那只纤细白皙、曾为萧家父母熬药端汤、最终布满岁月刻痕的手,

此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果决,越过萧烬身侧那冰冷的玄甲银鳞,没有丝毫犹豫,

径直伸向了那份洒金红帖。指尖,轻轻触碰到了帖子微凉的表面。“裴公子。

”沈青梧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她抬起眼,

目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投向裴知砚,那双曾因五十年枯等而黯淡绝望的眼眸深处,

此刻像燃尽灰烬后露出的、冰冷而坚硬的基石。“你的名帖,我接了。

”“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萧烬脑中彻底炸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脸色由铁青骤然转为骇人的煞白,死死盯着沈青梧那只接住名帖的手,

仿佛要将那只手连同那刺眼的红帖一同烧穿。裴知砚显然也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捧着名帖的手微微一颤,那洒金红纸的边缘在他苍白的指尖留下一点微红的印记。

他猛地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瞬间涌满了巨大的惊愕,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

涟漪层层荡开,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看着沈青梧,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

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温润书生的惊愕,与少年将军濒临爆发的狂怒,

在寂静的厅堂里无声地对撞着。沈青梧却已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人。

她稳稳地握住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名帖,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甚至能感觉到掌心下纸张的纹理,还有裴知砚指尖残留的、一丝微凉的颤抖。

她缓缓收回手,将那洒金红帖紧紧攥在胸前。动作间,她月白色的窄袖滑落了一小截,

露出一段纤细的手腕。前世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为萧母跪在冰冷祠堂外祈求神明而冻掉最后一节小指的旧伤处,此刻光滑如初。然而,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刻骨铭心的幻痛,却在这一刻沿着那条早已不存在的神经脉络,

尖锐地刺了上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沈青梧的心上。那痛楚如此清晰,

瞬间贯穿了前世今生五十年的漫长孤寂与绝望的背叛。它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提醒着她,

眼前这个玄甲银鳞、怒意勃发的少年将军,最终会将她拖入何等万劫不复的境地!

沈青梧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眸底最后一丝残余的波澜也被彻底冻结,

只剩下冰冷的决然。她攥紧了那份洒金红帖,仿佛攥住了斩断孽缘的利刃,

也攥住了投向未知深渊的一缕微光。厅堂里,死寂无声。裴知砚的指尖冰凉,像初冬的薄霜,

触到她腕上那点温热时,几不可察地一颤。“姑娘……当心脚下。”他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的咳嗽。回廊下灯笼的光晕昏黄,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细长,

如同水墨晕开的一道孤影。身后厅堂里,父亲压抑着暴怒的咆哮隐约传来:“孽障!

你……你竟敢……”沈青梧攥紧了袖中那份洒金红帖,粗糙的纸缘刮着掌心,

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的刺痛。这痛,远不及前世祠堂外冻掉小指时万分之一,

却足以让她挺直了脊背,在裴知砚身侧,一步一步,

踏碎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名为萧烬的阴影。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茶水狼藉一地,

粘腻地反射着跳跃的烛光。厅堂里落针可闻,只剩下沈父粗重压抑的喘息,

如同濒临爆发的困兽。沈母脸色惨白,捂着心口,嘴唇哆嗦着,看看女儿决绝的背影,

又看看地上那摊刺目的狼藉和脸色铁青、眼神几乎要噬人的萧烬,

最终只剩下绝望的泪水无声滑落。萧烬站在原地,玄甲在烛火下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

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将沈青梧方才站立的地方完全吞噬。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虬结,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森白。

那双曾盛满星辰与志得意满的眸子,此刻沉得如同暴风雨前最浓稠的墨海,

翻滚着惊涛骇浪般的惊愕、被当众羞辱的狂怒,

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彻底否定的茫然刺痛。他看着沈青梧毫不犹豫地转身,

看着她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

看着她那只刚刚接下了另一个男人名帖的手——那只他曾以为只属于他的手!

一股从未有过的、被彻底背叛和轻视的戾气,混合着沙场磨砺出的血腥杀伐之气,

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压得整个厅堂的空气都仿佛凝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坠在每个人的心口。

“沈、青、梧!”三个字,几乎是从萧烬紧咬的齿缝里磨出来,

带着冰碴的锋利和即将喷发的岩浆般的灼热。然而,沈青梧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甚至没有回头。那份洒金红帖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纸缘深深硌进柔嫩的掌心,

带来一丝丝尖锐的痛感,

这痛感奇异地将她从那片名为萧烬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中短暂地剥离出来,让她得以喘息。

她径直走向侧门,走向那个依旧保持着躬身递帖姿势、清瘦单薄的身影。

裴知砚显然也被这急转直下的局面彻底震住了。他捧着名帖的手还悬在半空,

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清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错愕,那双温润如墨玉的眼眸里,

清晰地映着沈青梧决绝走来的身影,映着厅堂内那片凝固的、一触即发的风暴中心。

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劝阻,也许是惊问,但最终,

在沈青梧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决绝的眼眸注视下,

所有的话语都冻结在了喉咙深处。就在沈青梧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

裴知砚垂下了捧着名帖的手。他动作极快,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敏捷,

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他微微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所有情绪,只留下一个谦卑而沉默的姿态。

沈青梧一步跨出压抑的厅堂门槛,廊下微凉的夜风立刻扑面而来,

吹散了些许厅内那令人作呕的、混杂着甜腻烛香和萧烬身上铁血气息的浑浊空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冽气息,

稍稍平复了胸腔里翻腾的恨意和眩晕。她站定,背对着那片喧嚣与风暴,挺直了脊梁,

如同风雪中一株宁折不弯的孤竹。身后,

萧烬那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声音如同闷雷般炸响:“沈青梧!

你今日若敢踏出此门一步……”沈青梧霍然转身!她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月白色的裙裾在廊下昏黄的灯光里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那双眼睛,

不再有丝毫前世残留的温软情愫,只剩下淬了冰的寒刃,

直直刺向厅堂中央那个玄甲银鳞、被怒火烧红了眼的男人。“萧将军,”她的声音不高,

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青石板上,冷硬、脆响,“婚嫁之事,讲究两厢情愿。

将军是顶天立地、为国征战的大英雄,难道也要学那市井无赖,

行那强娶豪夺、威逼胁迫的勾当不成?”“你!

”萧烬被她这番夹枪带棒、直指其非的话气得眼前发黑,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玄甲铿锵作响,

周身那股属于沙场悍将的凛冽杀气再无保留,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汹涌扑来!

守在门口的两个萧府亲兵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眼神警惕而凶狠地扫视着沈青梧和她身侧的裴知砚。这骤然的杀气让廊下的空气都凝滞了。

沈青梧只觉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前世被寿衣领口死死勒住的窒息感仿佛又缠了上来。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

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虚扶在了她的肘弯外侧。那触碰很轻,

隔着薄薄的夏衫,只感觉到一点冰凉的指尖和几根微颤的指骨,

却像一根突然探入湍急漩涡的竹篙,给了她一个短暂却有力的支撑点。是裴知砚。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他只是微微上前了半步,依旧保持着低眉敛目的姿态,

仿佛只是不经意地靠近了一些。他月白色的旧衫在萧府亲兵冷厉的目光和萧烬汹涌的杀气下,

显得更加单薄,如同风中随时会被撕裂的素绢。然而,他站得笔直,

那清瘦的脊背挺得如同一杆修竹,

竟莫名地在她身前隔开了一小片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屏障。沈青梧心头猛地一震,

那股翻涌的气血奇异地平复了下去。她借着肘弯处那一点微凉的支撑,稳稳地站住了脚跟,

目光如寒星,毫不退缩地迎上萧烬几乎要喷火的视线。“萧将军的威风,

”沈青梧的声音越发冷冽,“还是留着去北狄阵前施展吧。我沈家小门小户,

受不起将军这般‘厚待’!告辞!”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说完,

她再不看萧烬那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仿佛要择人而噬的脸色,

也不看厅内父母惊惶失措的神情,决然转身。这一次,她走得很快,

月白色的身影在廊下昏黄的灯光里迅速移动,仿佛要逃离身后那片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

裴知砚几乎是同时收回了虚扶的手,仿佛那短暂的触碰只是错觉。他对着厅内方向,

姿态恭谨却带着一种无声的距离感,深深一揖,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分迟疑。然后,

他利落地转身,一言不发地跟上了沈青梧的脚步。他步履有些快,似乎牵动了什么,

几声压抑的低咳从喉间逸出,被他迅速用手背掩住,只留下瘦削肩背微微的颤动,

很快又恢复了平稳。两人一前一后,身影迅速没入回廊拐角的阴影之中。“混账!岂有此理!

”萧烬暴怒的咆哮终于在身后轰然炸响,伴随着“哗啦”一声巨响,

不知是掀翻了桌子还是砸碎了什么器物,惊得整个沈府仿佛都抖了一抖。

那惊雷般的怒喝和器物碎裂声穿透夜色传来时,沈青梧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前世今生纠缠叠加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前世那个大雪夜,祠堂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关闭时,

那一声同样绝望的闷响。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回头。冰冷的恨意如同坚硬的铠甲,

包裹住那颗曾被碾碎的心。她只是将手中那份洒金红帖攥得更紧,

粗糙的纸缘更深地嵌入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此刻却成了锚定她于现世的唯一支点。

回廊曲折,灯笼的光晕昏黄,在地上投下两人细长而沉默的影子。夜风穿过庭院,

带来草木湿润的气息和远处池塘隐约的蛙鸣,

却吹不散萦绕在两人之间那份沉重的、劫后余生的死寂。裴知砚始终落后她半步,

保持着一种谨慎而疏离的距离。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吃力,

清瘦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那身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

在沈府抄手游廊精致的雕梁画栋映衬下,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寒酸。

压抑的咳嗽声时不时从他紧抿的唇间泄出,又被强行吞咽下去,只余下肩膀细微的起伏。

沈青梧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克制而安静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落在她的背上。

这目光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几乎想要逃离的窘迫。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厅堂里那番孤注一掷的举动,

在这个书生眼中是何等惊世骇俗、不可理喻。一个闺阁女子,

当众拒婚当朝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转头却接下了他这样一个穷酸书生的名帖……荒谬,

可笑,简直是自寻死路。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方才的冲动。

裴知砚……他会不会觉得被利用了?或者,此刻心中是否充满了惊惧和后悔?毕竟,

他此举无异于彻底得罪了萧烬,那位睚眦必报的将军,碾死一个寒门书生,

不比碾死一只蚂蚁费力多少。一股冰冷的疲惫感骤然席卷而来,

几乎要压垮她刚刚挺直的脊梁。五十年的孤寂等待和最终被背叛的惨痛结局,

如同沉重的磨盘再次碾压过她的灵魂。方才厅堂上那短暂的、燃烧一切的恨意与决绝,

此刻如同燃尽的灰烬,只留下满心冰冷的空洞与茫然。脚下是通往内院的青石板小径,

边缘生着***的青苔。沈青梧心绪翻腾,脚步便有些虚浮,心神恍惚间,

鞋尖竟绊在了路旁一块微微凸起的石板上。“啊!”她低呼一声,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扑去!预想中摔倒在冰冷石板上的狼狈并未发生。

就在她重心失衡的刹那,一只冰凉的手,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力道,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很凉,像浸过寒泉的玉石,指骨纤细却异常有力,瞬间箍住了她纤细的腕骨。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硬生生将她向前倾倒的趋势拉了回来。沈青梧惊魂未定地站稳,

脚下虚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那只抓住自己手腕的手——苍白,

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一股属于读书人的清癯。此刻,

那冰凉的指尖正紧紧贴在她腕间跳动的脉搏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猛地抬头,

撞进裴知砚近在咫尺的眼眸里。廊檐下灯笼的光线被稀疏的花木枝叶切割得斑驳,

落在他清隽的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温润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带着未及褪去的惊悸和一丝……深切的担忧?他靠得很近,

沈青梧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陈旧书卷和清苦药草的气息。“姑娘……当心脚下。

”裴知砚的声音响起,比方才在厅堂里更低哑了几分,气息也有些不稳,

显然刚才那一下发力牵动了他本就不济的气血。他飞快地垂下眼睫,

避开了沈青梧直直望来的目光,同时也极其迅速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腕。

那动作快得仿佛被烫到一般,只在她腕间留下一片转瞬即逝的冰凉触感。

“此处……青苔湿滑。”他微微侧过脸,掩唇低咳了两声,

苍白的脸颊因这压抑的咳嗽泛起一点病态的潮红。他的目光落在小径旁湿漉漉的石板上,

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平和,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搀扶和此刻手腕上残留的冰凉,

都只是沈青梧的错觉。沈青梧怔怔地看着他迅速恢复的疏离姿态,

看着他那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心头那股翻腾的窘迫和自嘲,

竟奇异地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些许。他没有质问,没有惊惧,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探究她为何做出那等惊世之举的意思。他只是提醒她脚下的路,小心湿滑。

这份近乎笨拙的沉默和点到即止的关切,像一道微温的水流,

悄无声息地淌过她被恨意和绝望冰封的心湖边缘,融化了一小片坚硬的棱角。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般从回廊另一端传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微妙的平静。

“孽障!你给我站住!”沈父沈崇山暴怒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人未至,声先到。紧接着,

他那身着深褐色锦袍的矮胖身影便怒气冲冲地出现在回廊尽头,

圆胖的脸上因暴怒而涨得通红,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双小眼睛里***出狂怒的火焰,

死死锁定在沈青梧身上。他手里,竟紧紧攥着一根油光发亮的紫檀木戒尺!

“爹……”沈青梧心头一沉,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前世被父亲严苛责罚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冰冷的祠堂地板,

沉重的家法……那些画面与眼前父亲狂怒的面容重叠,让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冷了几分。

沈崇山根本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几步就冲到了近前,扬起手中的戒尺,带着呼啸的风声,

不由分说就朝着沈青梧的脸颊狠狠抽下!“我沈家的脸!祖宗八辈子的脸!

都让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孽障丢尽了!”那紫檀木戒尺厚重坚硬,边缘锐利,若真抽在脸上,

后果不堪设想!沈青梧瞳孔骤缩,身体因惊惧而僵硬,竟忘了躲闪!

眼看那戒尺就要落下——斜刺里,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猛地向前一步,

不偏不倚地挡在了沈青梧身前!“啪——!”一声极其沉闷的钝响!那凌厉的戒尺,

结结实实地抽在了裴知砚匆忙抬起格挡的左臂上!力道之大,

让他整个清瘦的身体都剧烈地晃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月白色的衣袖瞬间被抽裂开一道口子,底下苍白的皮肤上,

一道刺目的、迅速肿起的紫红色檩子狰狞地浮现出来,边缘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你?!

”沈崇山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挡出来,力道收不住,自己也被带得一个趔趄,

手中的戒尺差点脱手飞出。

他瞪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脸色惨白却依旧固执地挡在女儿身前的陌生书生,又惊又怒,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教训这个不孝女?!”剧烈的疼痛让裴知砚的呼吸都窒了一瞬,

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咬着下唇,才将那声痛呼咽了回去,脸色白得像纸。然而,

他挡在沈青梧身前的脚步却没有半分移动。他抬起右手,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对着暴怒的沈崇山,深深作揖下去,姿态恭谨到了极点,

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和沉稳:“沈伯父息怒!”他微微喘息了一下,

压下手臂**辣的剧痛和喉头的腥甜,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令爱千金之躯,

岂可轻易责打?今日厅堂之事,裴某虽不知前因后果,然令爱拒婚,自有其缘由。

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伯父盛怒之下,若伤了**玉体,岂非追悔莫及?

且……”他顿了顿,抬起眼,那双温润的眼眸此刻清澈坦荡,

直视着沈崇山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婚姻大事,关乎**一生悲喜。强扭之瓜不甜,

强结之怨必深。伯父三思!”沈崇山被他这一番不卑不亢、条理分明的话噎得一时语塞,

扬起戒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怒意凝固,转而化为一种被冒犯的惊疑不定。

他死死盯着裴知砚,又看看被他护在身后、脸色苍白却抿紧了嘴唇、眼神倔强的女儿,

再看看裴知砚手臂衣袖上那道迅速被血渍洇开的裂口,胸中那团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虽然依旧熊熊燃烧,却暂时失去了爆发的目标,只剩下憋闷的嘶嘶作响。就在这时,

沈母也由丫鬟搀扶着,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一见眼前情形,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老爷!

老爷息怒啊!”她扑过来,死死抱住沈崇山拿着戒尺的胳膊,哭喊道,“有话好好说!

青梧她……她只是一时糊涂啊!你……你不能打她啊!”沈崇山被妻子抱住,

又看着挡在女儿身前、手臂受伤却依旧目光沉静的裴知砚,

再看看女儿那副油盐不进、仿佛豁出去一切的冰冷神情,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怒火在他心头交织冲撞。他猛地将戒尺狠狠摔在地上!“好!

好!好一个自有缘由!好一个为之计深远!”沈崇山指着沈青梧,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

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咆哮,“沈青梧!你这个孽障!你可知你今日拒的是谁?!

是萧将军!是圣眷正隆、前途无量的定远将军!你可知你这一闹,

会给我沈家带来多大的祸事?!他萧烬是什么人?那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煞神!

你当众给他如此难堪,让他颜面扫地,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吗?!”他喘着粗气,

圆胖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后怕:“萧将军只需动动手指头,

我沈家这点家业,顷刻间就能化为齑粉!你……你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吗?!

你这个不孝女!我沈崇山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祸害!”沈崇山的咆哮如同重锤,

狠狠砸在沈青梧心上。她看着父亲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母亲绝望的泪水,

一股冰冷的悲凉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前世,她为了那个虚无的承诺,耗尽一生守护这个家,

守护父母所谓的“安稳”,可最终换来了什么?是油尽灯枯后的孤寂,

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指她自己)的悲凉,

是萧烬归来时那轻飘飘一句“不知你还未嫁”带来的彻底毁灭!家业?祸事?

沈青梧的唇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带着一种洞悉了结局的嘲讽。

她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裴知砚——他手臂的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刺目。她向前一步,

站到父母面前,目光平静地迎上父亲惊怒交加的视线。“爹,”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带着一种让沈崇山心头莫名一悸的冰冷穿透力,“您怕萧将军报复,怕他毁了沈家家业。

那您可知,若女儿今日应了他,嫁入萧府,我沈家将来要面对的,又是什么?”沈崇山一愣,

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沈青梧的目光扫过父亲惊疑的脸,扫过母亲茫然的泪眼,最后,

落向庭院深处那片被夜色笼罩的、象征着沈家根基的库房方向,一字一句,

清晰地吐出:“女儿若为萧家妇,明年开春,

爹爹那批从扬州盐商手里重金盘下的‘上好’盐引,被查出掺了足足四成沙土、霉烂不堪,

导致京中各大酒楼食肆纷纷退货索赔,爹爹走投无路,

只得变卖城南三间旺铺填补亏空……这笔飞来横祸,萧家,会管吗?

”沈崇山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骇人的惨白!他惊恐地瞪着女儿,嘴唇哆嗦着,

如同见了鬼魅。“你……你……你怎么会……”他指着沈青梧,手指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那批盐引的事,是他私下运作,连妻子都未曾细说!

这丫头……她怎么可能知道?!沈青梧看着父亲瞬间失魂落魄、如遭雷击的模样,

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属于女儿的温度也彻底冷却了。前世,正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盐引风波,

几乎掏空了沈家大半积蓄,让父亲一夜之间愁白了头。而彼时已经嫁入萧府的她,

在深宅后院自身难保,更遑论照拂娘家?萧烬?他远在边关,即便有书信往来,

也从未过问过沈家一句。这,就是她父亲心心念念想要攀附的“靠山”!

“至于祸事……”沈青梧微微侧过脸,目光仿佛穿透了沈府高高的围墙,

投向外面那片沉沉的夜色,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爹,您与其担心萧烬的报复,不如想想,

如何让沈家在即将到来的风波里,别倒得太快。”她不再看父母瞬间变得煞白惊恐的脸,

也不再看裴知砚眼中那深沉的、带着探究的震惊。

她攥紧了袖中那份染上了一点微湿汗意的洒金红帖,挺直了背脊,

如同一个孤身走向战场的士兵,绕过呆若木鸡的父母,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去。

夜风穿过空旷的庭院,带着深秋的寒意。沈府高高的围墙之外,

浓重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墨汁。街角暗影里,一个玄甲银鳞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

静静地矗立着。萧烬没有离开。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

玄铁护臂上的兽首在幽微的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他微微仰着头,

下颌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在沈府内院那一片灯火阑珊处,

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个刚刚给了他毕生最大羞辱的女子。

方才沈青梧那番冰冷决绝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一遍遍在他脑中回响。

她拒婚时那厌恶的眼神,她接下那名帖时毫不犹豫的手……还有此刻,

沈府内隐约传来的、沈崇山暴怒的咆哮和她那平静到令人心寒的反问……每一个画面,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骄傲的自尊上。他萧烬,少年成名,十五从军,

十七岁阵前斩将夺旗,二十岁封定远将军,圣眷优渥,前程似锦,

京城多少名门贵女趋之若鹜!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还是被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只当是年少时一场***雪月点缀的商贾之女!

一股暴戾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捏紧的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脆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玄铁护臂冰冷的触感也无法平息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好一个沈青梧!

好一个“此生绝不嫁当兵的”!好一个转头就接下穷酸书生名帖的沈家**!她竟敢!

她怎么敢?!“将军……”一个亲兵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敬畏和不安,

“夜露寒凉,您……您还是先回府吧?沈家这边……”萧烬猛地转过头!

那双在夜色里如同猛兽般幽亮的眸子,

带着毫不掩饰的、尚未平息的狂怒和一丝令人心悸的阴鸷,狠狠刺向开口的亲兵。

亲兵被他看得浑身一僵,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萧烬没有理会亲兵的惊惧。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沈府那紧闭的大门,

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而危险的光芒。有被背叛的痛楚,有被轻视的狂怒,

更有一种被彻底挑起的、属于掠食者的征服欲和毁灭欲。她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他?

她以为找个病秧子书生,就能躲开他萧烬?呵。一丝冰冷到极点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缓缓爬上萧烬紧抿的唇角。沈青梧。你既敢将我萧烬的颜面踩在脚下,

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这盘棋,才刚刚开始。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万劫不复!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灯火明灭的沈府内院,仿佛要将那个身影烙印在眼底深处。然后,

猛地转身,玄色披风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走。”冰冷的一个字吐出,

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玄甲亲兵立刻如同影子般跟上,马蹄踏在青石板上,

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迅速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京城夜色深处,

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无声的威压,沉沉地笼罩在沈府的上空。夜露深重,

濡湿了庭院青石。书房里只点了一盏孤灯,

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沈青梧身前摊开的一卷泛黄账簿。指尖划过一行行枯燥的数字,

心神却全然不在其上。白日里裴知砚离去时压抑的咳声,似乎还萦绕在耳边。

他那条替她挡了戒尺的胳膊……不知那狰狞的檩子可上了药?沈青梧蹙了蹙眉,

旋即又强行将这不合时宜的思绪压下。眼下自身难保,何谈其他?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账簿上。这是沈家历年与京城几家大绸缎庄往来的旧账,

前世沈家倾覆前夕,正是这几家突然联手压价、恶意拖欠,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她需得从中找出蛛丝马迹的破绽,或许……能寻得一线转机。

指尖停在“瑞祥绸缎庄”的条目上,账目看似清晰,但有几笔款项的支取日期与入库记录,

细微处透着说不出的别扭。“吱呀——”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乳母张嬷嬷端着一碗温热的安神汤,脚步放得极轻。她看着灯下**苍白消瘦的侧脸,

眼中满是心疼。“**,夜深了,喝了汤早些歇息吧。”张嬷嬷将汤碗轻轻放在书案一角,

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卷账簿,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沈青梧敏锐地捕捉到她神色的异样:“嬷嬷,怎么了?可是这账目有什么不妥?

”张嬷嬷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在看瑞祥庄的旧账?

唉……说起这瑞祥庄的周掌柜,老奴倒想起一件陈年旧事,

不知当讲不当讲……”“嬷嬷但说无妨。”“那是……约莫四十年前了吧?

”张嬷嬷陷入回忆,声音带着沧桑,“老奴那时还在老太太身边伺候。有一年深冬,

雪下得极大,老太太偶感风寒,老爷命人去请城里最有名的王大夫。偏生那天大雪封路,

车马难行,等了足足大半日,去请人的小厮才连滚带爬地回来,说在城西乱葬岗附近,

看见……看见萧家那位老侯爷的亲兵,正偷偷摸摸地……在埋什么东西,看着像个人形!

那小厮吓得魂飞魄散,只当是萧府处置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张嬷嬷的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丝后怕:“当时老太太病着,老爷心烦意乱,只当是下人眼花,或是萧府处置逃奴,

并未深究。后来……后来没多久,就传出了萧烬将军在北境失踪的消息。

这事儿也就被彻底忘了。老奴今日看着这瑞祥庄的账,突然想起那周掌柜,

早年似乎……似乎与萧府管采买的二管事沾点亲……”张嬷嬷后面的话,

沈青梧已经听不清了。轰隆!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眼前瞬间一片空白。

深冬……大雪……乱葬岗……埋人形之物……萧老侯爷的亲兵……紧接着就是萧烬“失踪”!

前世,萧烬被朝廷宣告“失踪”的时间,恰恰就在那个深冬之后!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冰冷刺骨得让她浑身血液都冻结的念头,

如同毒蛇般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萧烬,前世根本就没有在北境失踪!他中途回来了!

就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深冬!他回来过京城!甚至可能……回来过萧府!那么,

心血、熬干性命照顾的那两个“缠绵病榻”、“日夜为儿子担忧垂泪”的老人……他们知道!

他们一定知道他们的儿子还活着!知道他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

甚至可能……知道他已经另攀高枝!可他们依旧死死地攥着她沈青梧!

用“未过门儿媳”的责任,用“萧烬生死未卜”的谎言,

用那虚无缥缈的“八抬大轿”的承诺,像水蛭一样吸附在她身上,

榨干了她一生的青春、希望和所有价值!“**?**!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张嬷嬷惊恐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沈青梧猛地回过神,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书案上那方沉重的青玉镇纸被她死死攥在手里,冰凉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硌得生疼,

却丝毫压不住胸腔里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焚尽一切的滔天恨意!这恨意,

比前世临死前被萧烬那句“不知你还未嫁”刺穿时,更浓烈百倍!千倍!

前世她只恨萧烬的薄情负心,只怨自己痴心错付。她甚至觉得萧家二老也是可怜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以为的)。她耗尽一生去照顾他们,除了那点可笑的执念,

何尝没有几分对他们丧子之痛的怜悯?原来!原来从头到尾,她才是最可笑、最可悲的那个!

她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他们萧家父子三人,

联手推进了那个名为“等待”的、深不见底的冰窟里,活活冻死!而她,竟然还在冰窟里,

用自己最后的热血去暖那两个亲手将她推下来的刽子手!

“嗬……”一声短促的、仿佛被扼住喉咙的抽气从沈青梧齿缝里挤出,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她眼前发黑,扶着书案边缘才勉强站稳,指甲在光滑的紫檀木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您别吓老奴啊!”张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搀扶。“出去。

”沈青梧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磨出来的,

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让我……一个人待着。

”张嬷嬷看着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癫狂的冰冷恨意,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言,

慌忙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书房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沈青梧粗重压抑的喘息,

和烛火不安跳动的噼啪声。恨!从未如此刻骨铭心!从未如此清晰尖锐!像无数烧红的钢针,

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灵魂的每一寸!她猛地推开紧闭的雕花木窗!

“哗啦——”深秋凛冽的夜风如同冰水,裹挟着庭院里草木凋零的枯败气息,狠狠灌了进来,

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也吹散了眼前那阵眩晕的黑雾。

她扶着冰冷的窗棂,大口喘息,目光却死死投向远方——定远将军府的方向!此刻,

那片象征着权势与煊赫的府邸,正灯火辉煌,隐隐约约,

竟有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和宾客喧哗的笑语,穿透沉沉夜色飘来!在这萧瑟寒夜中,

显得如此突兀而刺耳!是了。沈青梧唇角缓缓扯开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萧烬,他重生了。他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了。

他知道自己最终会娶那位高高在上的异国公主,成为贵不可言的驸马爷,位极人臣。所以,

他当然不会在意她沈青梧今日的拒婚。在他眼里,那不过是蝼蚁无谓的挣扎,

甚至可能……是他摆脱“商贾之女”这个“污点”的意外之喜?他此刻,

想必正心安理得地置身于那场为他凯旋(或者别的什么由头?)而设的盛宴之中,

享受着美酒佳肴,享受着众人的谄媚逢迎,居高临下地、如同看戏般,

俯视着她沈青梧今生如何为了挣脱那既定的命运而徒劳挣扎吧?他甚至可能觉得,

她最终还是会像前世一样,走投无路,只能依附于他?或者,

像他前世施舍般对待那个“痴心等待”的老妪一样,随意打发?

冰冷的夜风卷起沈青梧鬓边的碎发,拂过她苍白却燃烧着熊熊恨火的脸颊。萧烬。

你算尽前世富贵路,以为今生依旧可以稳坐***。你以为重生归来,便可执棋落子,

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你忘了——棋盘之上,棋子亦有锋刃!你更忘了——这一世,

我沈青梧,再不是那个为你耗尽一生、至死方悟的痴傻妇人!那丝竹宴饮之声,

如同淬毒的针,扎在耳中。沈青梧猛地收回视线,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将那片刺眼的繁华与冰冷的风一同隔绝在外。她回身,目光掠过书案上那令人作呕的账簿,

最终,落在书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卷素白宣纸。是白日里裴知砚离去前,

托张嬷嬷悄悄送来的。他说是誊写的几篇近日研读的时务策论,请她“若有闲暇,

或可一哂”。沈青梧走过去,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展开。字迹是清隽的馆阁体,

却力透纸背,笔锋转折间带着一种沉静内敛的韧劲。文章针砭时弊,剖析江南水患治理之策,

条理分明,见解独到,虽字里行间尚显稚嫩,却已隐隐透出经世济民的格局。

尤其是其中关于“疏浚旧河、束水攻沙”与“另辟新渠、分流入海”的利弊权衡,引经据典,

数据详实,显是下了极大的苦功。灯火昏黄,映照着那工整的字迹,如同寒夜荒野里,

一点微弱却执着燃烧的星火。沈青梧冰冷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墨迹未干的字痕。

忍的面容、替她挡下戒尺时清瘦却挺直的脊背、还有那压抑的低咳……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

一个同样被命运苛待、挣扎求存的人。前世,他大约便是这般,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耗尽心血,燃尽微光,最终无声无息地湮灭了吧?恨意如同冰冷的岩浆,

在沈青梧心底奔涌咆哮。但此刻,看着这卷凝聚着心血的策论,

一种更为复杂、更为决绝的念头,如同淬火后的精钢,在她心中缓缓成型。萧烬,

你既已重生,既已知晓前世富贵路,想必此刻正踌躇满志,等着迎娶你的公主,

踏上你的青云梯吧?可惜。这一世,你的梯子,未必还能搭得那般稳当!沈青梧的目光,

重新落回那卷策论上,眼神变得幽深而锐利。定远将军府,松涛苑。

与府前院隐隐传来的喧嚣丝竹截然不同,这处位于将军府深处、紧邻演武场的院落,

此刻静得落针可闻。高大的松柏在夜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更添肃杀。书房内,烛火通明,

映照着四壁悬挂的寒光凛冽的刀剑舆图。萧烬靠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中,姿态看似放松,

玄色常服下的身躯却蓄着猎豹般的力道。他指间把玩着一枚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佩,

玉佩上精细地雕琢着并蒂莲纹——这是前世,那位异国公主的贴身信物之一,

象征着缔结婚盟。他重生的节点,比沈青梧晚了许多。是在北境一场惨烈的伏击战后,

他身负重伤濒死之际,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他记起了自己最终会成为尊贵的驸马,

记起了权倾朝野的显赫,

也记起了……那个在他记忆角落里早已模糊不清的、名叫沈青梧的商贾之女。

对于她今日的拒婚,他确实毫不在意,甚至觉得省去了一桩麻烦。前世种种,

不过是少年时一场无足轻重的风月,以及她过于痴傻、不懂得变通的自作自受。

他当时远在边关,另娶公主是圣意、是国策,是利益最大化的必然选择,何错之有?

至于她苦等一生……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他何干?此刻,他脑海中盘桓的,

是如何利用前世的先知,更快、更稳地铺平通往驸马之位的大道。

北狄的动向、朝堂的派系、公主的喜好……无数信息在他脑中飞速整合、推演。“将军。

”一个身着灰衣、气息精悍如铁石的亲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单膝跪地,“查清了。

”“说。”萧烬眼皮都未抬,目光依旧落在玉佩上那精致的莲纹上。

“沈家**今日所接名帖,乃城南寒门书生裴知砚所递。此人父母早亡,寄居在舅父家,

身染沉疴,常年服药,家境贫寒,唯以读书为业。今日在沈府门外,确被管家阻拦斥退。

”亲卫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汇报一件无关紧要的军情,

“其舅父乃西市‘济世堂’坐堂大夫,颇有些微名。

”“裴知砚……”萧烬低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唇角勾起一丝极其淡漠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沈青梧选这么个人来打他的脸?真是……愚不可及。“知道了。

”他随手将玉佩丢在书案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沈家那边,沈崇山有何动作?

”“沈老爷自将军离去后,暴跳如雷,欲重责沈**,被那裴姓书生阻拦。

之后沈**不知对沈老爷说了些什么,沈老爷惊惧异常,似有把柄被其拿捏。

目前沈府闭门谢客,暂无动静。”亲卫顿了顿,补充道,“属下探得,

沈家近来在扬州盐引上投入巨大,似有不妥。”盐引?萧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前世沈家似乎就是因此事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原来症结在此。

沈青梧……是拿这个威胁她父亲?倒是小瞧她了。不过,这点微末伎俩,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盯着便是。”萧烬的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沈崇山翻不起浪。

至于那个姓裴的……”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圈椅扶手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如同死神的倒计时,“既身染沉疴,想必……也活不过这个严冬吧?”亲卫心领神会,

头颅垂得更低:“属下明白。”“嗯。”萧烬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重新拿起那枚并蒂莲玉佩,指腹缓缓摩挲着温润的玉质,眼神幽深。沈青梧的怨恨与挣扎,

在他庞大的计划里,不过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连涟漪都难以持久。他唯一需要留意的,

是别让这颗石子在关键时候,溅湿了他即将踏上的锦绣华毯。沈府,栖梧院。数日后,午后。

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外的芭蕉,带来阵阵寒意。

裴知砚依约前来为沈青梧讲解几处策论中的疑难。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

只是臂弯处小心地套了一个深色的布套,遮掩着伤口。脸色比前几日更显苍白,唇色极淡,

唯有那双眼睛,在谈及策论时,依旧清澈专注,闪烁着温润而执着的光芒。“……故而,

学生以为,治理江南水患,堵不如疏,然疏亦需有度。若只一味深挖旧河道,

耗费民力国力巨大,且旧河道淤积已成顽疾,非一朝一夕可清。不若……”他声音不高,

带着惯有的沙哑,却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将一篇枯燥的治水策论讲得深入浅出。

沈青梧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他因专注而微微发亮的眼眸上,又扫过他掩在布套下的手臂。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隐约有街坊提过,这位裴举人……就是病死在某个深冬?

“裴公子,”在他停顿的间隙,沈青梧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你的伤……可好些了?

”裴知砚似乎没料到她突然问起这个,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微澜,

温声道:“劳姑娘挂心,只是皮外伤,已无大碍。”他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臂往身后侧了侧。

沈青梧看着他细微的动作,不再追问,只道:“公子见解精辟,令人豁然开朗。

只是……”她话锋一转,指尖轻轻点在策论中关于“另辟新渠”的论述上,“开凿新渠,

耗资巨大,且需征调大量民夫,牵涉田亩、屋舍、坟茔无数,其中利益纠葛盘根错节,

阻力重重。公子文中虽言及‘以工代赈’、‘抚恤安置’,然具体如何平衡各方,化解阻力,

似乎……略显单薄?”这个问题极为犀利,直指核心矛盾。裴知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随即化为更深的专注和思索。他沉吟片刻,清隽的眉宇微微蹙起:“姑娘所言甚是。

此确为学生思虑不周之处。平衡之道……”他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动,

似乎在推演着什么。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张嬷嬷刻意压低却难掩惊慌的声音:“**!

**不好了!”沈青梧心头一紧:“进来。”张嬷嬷推门而入,脸色煞白,

紧攥着一份洒金红底、封口盖着定远将军府火漆印的帖子:“将军府……将军府派人送来的!

指名要**亲启!”将军府?萧烬?他又想做什么?沈青梧心头警铃大作,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强自镇定,接过帖子。入手沉甸甸的,

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她深吸一口气,拆开封口的火漆。里面并非书信,

而是一份……烫金的请柬!请柬**得极为奢华,云纹锦底,金箔镶边。

内容却简单得刺眼:“兹定于本月十八,于府中设宴,恭贺定远将军萧烬北境大捷,

擢升镇北侯。恭请沈府青梧**拨冗莅临。”落款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两个字——萧烬。

“擢升镇北侯”!沈青梧瞳孔骤缩!比前世早了整整两年!果然……他利用重生的先知,

加快了步伐!更让她心头发寒的是请柬末尾,

萧烬亲笔添上的、一行张狂狷介的小字:“听闻沈**新得佳缘,本侯甚喜。

届时携‘如意郎君’同来,本侯定备厚礼相贺,也好了却当年‘八抬大轿’之憾。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沈青梧的眼睛里!“八抬大轿”!他竟敢!

他竟敢用这四个字!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瞬间冲垮了沈青梧所有的理智!

前世被欺骗、被榨干、被彻底抛弃的绝望和今生发现被更彻底愚弄的愤怒,

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抓着请柬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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